《义乌七章》：“六义”并举承载着这座城市的商业逻辑

潮(cháo)新闻 记者 张苗 沈超 5月21日晚，第32届中国戏剧梅花奖(méihuājiǎng)颁奖礼上，浙江台州乱弹剧团演员鲍陈热(bàochénrè)，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演员陈丽俐同时“摘梅”，浙江戏剧界新增两位(liǎngwèi)梅花奖获得者。 两人的(de)戏种不同，分属花旦、青衣的分类也不同，但有个共同点——20多年前，相差3岁的她们同在武义县职业(zhíyè)技术学校学习。 这对师姐妹(jiěmèi)，加上2015年、2021年分别“摘梅”的婺剧伉俪杨霞云、楼胜，这所浙中山区县城的职校，用10年时间，培养了4位捧回(wèipěnghuí)“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”的优秀(yōuxiù)演员。 从这里成长的学生中，不仅有(yǒu)知名的“角儿”，还有分布(fēnbù)全省各地剧团的大量人才。江西赣剧等外省剧种也将定制班设在这里。 一所县城职校(zhíxiào)，如何成为戏剧界的“造星摇篮(yáolán)”？我们走进武义职校，解码“梅花”盛开的密码。 从(cóng)“哭着要回家”到“站在舞台中央” 梅花奖得主的(de)成长必修课 在武义职校戏曲楼三层的(de)排练厅(páiliàntīng)，墙上贴满往届学生的演出照，最醒目的位置是(shì)杨霞云、楼胜的梅花奖证书复印件，很快，还会加上鲍陈热、陈丽俐的证书复印件。 “这4个孩子，都在练功毯上流过泪。”67岁的戏曲(xìqǔ)老师徐为一边说，一边指导15岁女生左颖乐练习单腿控制。上周，左颖乐代表学校参加“浙江少儿戏曲小金桂荟萃”比赛(bǐsài)并拿了银奖，现在正备战新的比赛。“要像钉(dīng)子钉在台上，腿抬3分钟不能抖。”一脸(yīliǎn)严肃(yánsù)的徐为在近30年里就是这样教导过杨霞云、楼胜、鲍陈热、陈丽俐等学生，如今，“10后”的戏曲璞玉们也(yě)在这里练功学习。 训练中的(de)汗与泪，最终化作舞台上的光芒。 半个月前，武义职校党总支书记潘苍红带着戏曲专业的(de)老师们(men)来到上海，为参加梅花奖竞演的鲍陈热、陈丽俐加油。 竞演谢幕时，收获全场起立鼓掌的(de)鲍陈热掉下幸福的热泪。 梅花奖竞演中表演《活捉三郎》的鲍陈热 采访对象供图(gōngtú) 鲍陈热至今记得(dé)，在校学习排练《拷打提牢》的(de)3个月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。“老师逐字扣戏，一个眼神不到位就重来，一个台步要练60遍。”她比划着(zhe)当年的动作，“有次练亮相，老师说‘要像蝴蝶飞出来’，我练得直吐，她就蹲(dūn)在旁边递(dì)温水，说‘现在吃的苦，都是将来站在舞台中央的底气’。” “每天，老师会让我们绕着练功房跑步，气喘吁吁跑完400米后，才(cái)开始逐字逐句教我们练唱腔。”鲍陈热说，这次竞演的折子戏《活捉三郎》中，她饰演的阎惜娇在桌椅间腾挪反转(fǎnzhuǎn)，开嗓时声线(shēngxiàn)还保持平稳细腻(xìnì)，背后是20多年前打下的根基。 陈丽俐的“婺剧折子戏专场”同样引爆竞演现场。散场后，众多年轻观众还在演员出口处(chūkǒuchù)等签名(qiānmíng)、合影。 舞台上，陈丽俐的身段与(yǔ)武打动作行云流水、酣畅淋漓，但只有(zhǐyǒu)她身边的人才知道，竞演前一天彩排时，陈丽俐身体突发不适晕倒(yūndǎo)在台上，被送到医院紧急治疗。 “演出前，我整个人(rén)还是(háishì)发懵的状态。但心中总有一个信念：不能辜负为了我一起努力付出的团队。”陈丽俐说，“不管发生什么(shénme)情况，我都要把戏演好。” 梅花奖竞演中表演《穆桂英·辕门斩子》的陈丽俐(chénlìlì)　共享(gòngxiǎng)联盟·金华 楼冀阳 摄 坚强的意志力，支撑她顺利完成此次梅花奖竞演，并(bìng)赢得满堂喝彩。这份毅力源于哪里？陈丽俐脱口而出4个字：戏比(xìbǐ)天大。 在(zài)武义职校学艺开始，这4个字就深深烙在她脑海深处。 在(zài)学校的每一天，陈丽俐都没有放松过训练，周一到周五每天平均练习10小时，“周六上午练功后(hòu)才回家，周日下午到校(dàoxiào)后，放下行李就要去练功房。”就连暑假，戏曲班练功也不停歇。 “梅花香自苦寒(zìkǔhán)来”，在(zài)学校打下扎实基本功，是这4位梅花奖获得者成才的必经之路。 杨霞云、楼胜同样感念学校的(de)严格教导。如今已是(rújīnyǐshì)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副院长的杨霞云，仍保留着学生时代的习惯：每天晨练压腿(yātuǐ)。“在学校时，每天早上5时30分左右起床，在水泥地练腿功，冬天冻得手脚发肿，刀枪把子都握不住。”杨霞云打趣说(shuō)，那时候最害怕(hàipà)听见的声音(shēngyīn)是徐为老师的摩托车引擎声，“大老远就能听见声音，我们吓得赶紧绷直腿——偷懒(tōulǎn)会被老师拿尺子敲膝盖。”最让她难忘的是张穗萍老师塞给她的围巾：“冬天喊嗓子，老师看我脖子冻得通红，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(zhāixiàlái)给我，说‘嗓子是演员的命’。” “武义职校给我们上的最重要一课，是(shì)‘功在平时’。”楼胜说，“现在带青年演员，我总说‘别想着走捷径，当年我们在水泥地摔的每(měi)一个跟头，都是今天站在梅花奖舞台(wǔtái)上的台阶’。” 如何破解(pòjiě)戏曲人才培养困局 一份打磨十年的(de)教学大纲 一方面是对基本功训练的(de)严苛要求，另一方面，武义职校戏曲专业的老师们，用“带孩子”般的温情和(hé)学生们相处。 各地多位职校相关(xiāngguān)专业的老师(lǎoshī)告诉记者，20年前(niánqián)的地方戏曲教育是“散养模式”：很多艺校招了学生就放羊，少数老师藏着绝活不教，学生学两年就登台，基础没打牢，后期发展受限。 在(zài)潘苍红看来，武义职校的秘诀是将技能训练和(hé)教育规律融合在一起。技能训练应和了传统(chuántǒng)中国戏曲“一天不练自己知道(zhīdào)，两天(liǎngtiān)不练对手知道，三天不练观众知道”的行内话。而教育规律，则来自不断摸索更新的体系：1991年起武义第二职校开办戏曲班，后来和武义第一职校整合成如今的武义职业技术学校。成为当地唯一的戏曲表演人才培育基地后，学校在近10年里(niánlǐ)打磨形成了一份具有(jùyǒu)自身特色的教学大纲。 潘苍红曾调研(diàoyán)过省内外10所艺校，发现普遍存在“三急”：急着排戏、急着参赛、急着输出。“但戏曲是‘慢艺术’，武义职校(zhíxiào)的学生(xuéshēng)，前3年每天(měitiān)至少6小时基本功训练，比其他学校多两小时。”他指着课表，“早上7时吊嗓子，上午腿功、毯子工，下午(xiàwǔ)台步、把子功，晚上唱腔课，周六还要加练——这不是(búshì)‘卷’，是尊重戏曲人才成长的规律。” 在武义职校戏曲班，孩子们(men)入学(rùxué)前3个月只练腿功、身架、眼神，像种庄稼，得先把根扎深；第三年才排剧目，因为“功到自然成(gōngdàozìránchéng)”。“现在还加了3+2大专(dàzhuān)学制，把高中文凭和大专技能结合，学生出路更宽。”在潘苍红看来(kànlái)，对教育规律的(de)尊重，同样体现在扩班的“克制”上，“每届30名演员、15名乐手，再加上定制班的培养，这是我们能保证教学质量的学生人数，哪怕现在报名入学的比例(bǐlì)是5比1，我们也不扩班。” 除了“严(yán)”，更关键(guānjiàn)的是“活”。在(zài)武义职校，每个学生都有“成长档案”。“因材施教不是口号，我们希望(xīwàng)每个孩子都能找到自己的舞台。”金华市戏剧家协会副主席、武义职校戏曲专业负责人张穗萍说，“有的男生身手好(hǎo)，但是嗓子不行，就加专练翻跟头——别看这是(zhèshì)龙套动作，这是各个剧团都缺少的专业人才，在民间剧团帮场都能拿400元每天。” 训练中的同学们 采访对象(duìxiàng)供图 而“亦师亦友”的师生关系(shīshēngguānxì)，更让这所职校有了“家”的温度。徐为老师退休(tuìxiū)6年仍被返聘，“课堂上学生怕我，但课堂下学生粘着我，演出时把第一束花塞我手里。”退休返聘的张穗萍老师依然致力于教学(jiàoxué)，还会将女儿的衣服送给家庭困难的女生；24岁的戴佳倩老师暑假带(dài)学生住进自己家，像姐姐(jiějiě)一样照顾她们…… 这种“精耕细作”的模式，让武义职校的毕业生成了剧团的“香饽饽”。近5年里(niánlǐ)，武义职校的孩子(háizi)们(men)拿下了19个金花称号、金桂奖、金茶花奖等国家级、省市级戏曲表演奖项。毕业生中，除获梅花奖外，还(hái)获得过(guò)白玉兰奖、新松计划奖等30余个国家级、省级戏曲大奖。 “现在，学校(xuéxiào)毕业生愁的不是有没有工作，而是(érshì)在哪个剧团能演更多戏，能有更好发展。”潘苍红满脸自豪，建德、东阳等婺剧(wùjù)团都在学校开了定制(dìngzhì)(dìngzhì)班。2023年9月还开办江西(jiāngxī)赣剧的定制班，30位演员与15名乐队(yuèduì)的组合在武义职校进行基本功培训，3年后毕业回江西开始专项练习。“今年9月，武义婺剧艺术传承中心的定制班也要开班了。”潘苍红说，武义县政府给了40个事业编制和40个合同编制，根据同学们毕业时的表现设定，“现在就有家长来咨询就读(jiùdú)情况。” 训练中(zhōng)的同学们 采访对象供图 县城职校带来的人才培养(réncáipéiyǎng)启示 “以演(yǐyǎn)促练”的成长路径 在梅花奖的颁奖台上，婺剧、乱弹都是不折不扣的地方剧、小剧种，梅花奖为地方剧传承(chuánchéng)与(yǔ)发展提供了更大舞台(wǔtái)，出现在更高舞台的“乡音”也不断触及人们心中的文化血脉。 小剧种不断破圈远行，离不开越来越多的武义职校出现，为各个剧团源源不断(yuányuánbùduàn)输送戏曲(xìqǔ)人才。 浙江省特级教师、省现代职业教育(jiàoyù)研究中心(zhōngxīn)研究员朱孝平认为，武义职校戏曲人才辈出，得益婺剧非遗传承人的(de)(de)言传身教，学校特别重视(zhòngshì)基本功的锤炼，以及教育教学方式的不断革新。“锣鼓声起，戏曲班的一切都动了起来，所有的‘动’围绕的就是一场戏。这是一个完整(wánzhěng)的故事场景，也是一个完整的教学场。”朱孝平说，这种真实教学场中的学习，应该是职业教育行动性知识获得的最佳学习方式。 张穗萍将其总结为“以演(yǐyǎn)促练”，每个毕业生拥有少则两位数，多则三位数的上台表演(biǎoyǎn)经验，这让他们(tāmen)能无缝对接剧团工作，“我们不仅为专业院团输送‘角儿’，也为民间剧团培养‘台柱子’。” 演出中的武义职校戏曲班同学们　采访对象供图(gōngtú) 传统节日、武义的大型活动、学校艺术节……每年，戏曲班都会收到(shōudào)几十场表演邀约，这是孩子精进技艺(jìyì)的磨刀石。 上个月，武义举办(jǔbàn)第十届童话大会(dàhuì)，15岁的谢苏宇和同学们受邀参加表演。“张老师，我站在台上怎么脚在抖啊，站得不稳。”谢苏宇走下台时来不及卸妆，就找到了张穗萍求助。这是谢苏宇第一次(dìyīcì)面对超过100名现场观众，紧张感(jǐnzhānggǎn)让她的表演打了折扣。 “所以你要在台下多练啊，你的身体还没有形成肌肉记忆，紧张的时候动作就变了形。”每次演出完(wán)，张穗萍总要和(hé)孩子们做细致的复盘，在实打实的演出中，让孩子们直面自己的短板，通过观众的反馈，体会到抓人(rén)眼球(yǎnqiú)的表演应该如何完成。 学生在村头、街头唱戏，意义不仅在于(zàiyú)让学生练兵，也在于让传统戏曲(xìqǔ)真正“活”在民间。 演出中(zhōng)的武义职校戏曲班同学们 采访对象供图 “职业教育的重中之重，是(shì)助推区域经济社会高质量(gāozhìliàng)发展。”浙江省特级教师，海宁市职业高级中学原党委书记、校长王小林说，推动地方戏曲等非物质文化遗(yí)产的保护、传承和发展也是题中之义。与普通高中以升学为主要目标相比，中职学校(xuéxiào)的教育更适合非遗(fēiyí)文化传承，每个县（市、区）的中职学校，都有责任和义务把(bǎ)当地的非遗文化发扬光大，继而推动区域经济和社会发展。 从水泥地练功到3+2大专学制，从“言传身教”到“因材施教”，从“输送演员”到“激活生态”，武义(wǔyì)职校成为“造星摇篮”，本质是对人的尊重(zūnzhòng)——尊重戏曲人才成长的规律，尊重传统(chuántǒng)艺术(yìshù)传承的逻辑，更尊重每个孩子对舞台的热爱。